国家督学、江苏省教科所原所长 成尚荣
关于“后课改时代”，提法可以斟酌，我们国家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是否进入了“后课改时代”，可能有较大的争议。但是，我以为这一话题的意义和价值不在概念本身，而在于这一话题引发我们的思考，即课程改革究竟怎么向未来发展，包括发展的方向、核心、重点、路径等。这些问题的讨论与明晰更为重要。的确，课改要深入发展，今后要做的事情很多，因为改革越是深入，越是会触及课改的整体性问题，不从整体上研究、统筹，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突破和进展。不过，课改的深化还有另一个方向，那就是课改所涉及的根本性问题。对根本性问题不认识、不理解，把握不正确、不深入，课改就不会有根本性的进展和突破，而必定在同一个平面上徘徊，难以有新的提升。因此，我以为思考课改的深入，应是整体性问题和根本性问题的结合，改革从两个方向同时展开。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根本性问题一定会涉及整体性问题。根本性问题很有可能就是整体性问题。我们甚至还可以这么去判断：根本性问题是整体性问题的核心，根本性问题的突破会带动整体性问题的突破。
那么，课改的根本性问题是什么呢？根本性问题当然很多，但是，如果将根本性问题理解和设置很多，就不可能准确把握真正的根本性问题。根本性问题的寻找与确定也有两个方向，一是把眼光投向理论，关注当前国际理论界在思考什么、研究什么，理论上的一些前沿性问题会引发我们的思考，引领改革深入，使我们的课改与国际上的改革潮流相契合，在融入中发展。二是把眼光投向实践，关注田野上的草根，在那儿，究竟有哪些新景象，发生了什么新问题，呈现了什么发展趋势。草根的力量无穷，面向实践，改革才会真正落地。以上两个视域的融合，不难发现：新世纪以来，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正在不断加强对自身教育体系的反思和对世界教育的关注，把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转向了基于学习的教育创新。对学习和学习者的聚焦和研究，已成为全球教育变革的强劲潮流。实践探索中所呈现的趋势与其是一致的，这是教育改革的重大转向，是教育改革的高度聚焦。对此，课程改革不能置之度外。基于学习的教育创新，应当是课改深入的核心主题，对学习和学习者的关注、研究，应当是课改的重要课题，是课改的根本性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后课改”应当举起一面大旗，旗帜上写下的是：以学习者为中心，以学习为核心。
这一根本问题或核心问题的确定，其理由是不难理解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早在1972年就接到了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的报告《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后来，又接到委员会另一份报告《教育——财富蕴藏其中》。两份报告揭示了教育改革的一些关键性问题，提出了一些重要观点：学习，即学知、学做、学会共同生活、学会发展；强调“终身学习是打开21世纪光明之门的钥匙”；“我们应使学习者成为教育活动的中心”；“现代教学，同传统的观念与实践相反，应该使它本身适应于学习者，而学习者不应屈从于预先规定的教学规则”；“学习过程现在正趋向于代替教学过程”；等等，观点极为鲜明。学习科学已发展了30多年，作为一个学科，学习科学越来越被大家重视。与此相应的，有人绘出了国际学习科学发展路线图，自1986年至2014年，共有20个标志性事件，其中包括“学习科学研究所”成立，“学习科学国际会议”召开，“国际学习科学协会”成立，《学习的本质：用研究激发实践》著作的出版，以及一系列研究成果的发表等。总之，学习、学习科学成为专家学者们的“特别兴趣”，当然也正在成为教师们的“特别兴趣”。有意思的是，美国教育研究协会（AERA）把“教育科学技术特别兴趣小组”更名为“学习科学特别兴趣小组”。可见，人类要发展，必须学习；人类是在学习中发展的；学习是人类发展的核心主题。
这一核心主题当然也一定要体现并落实在基础教育课改中。课改以来，我们也逐步把课改的重点指向学生的学习，为学而教、以学定教、先学后教、多学少教等理念日益为广大教师所认同，而且付诸教学实践，课程改革、课堂教学发生了显著变化。但值得注意的是，重教不重学的现象仍然普遍存在着，从总体上看，学生的学习仍然是被严重忽略的，学习者是被边缘化的，教学的低效，以至无效仍然严重存在着。可以说，教师乃至整个教育系统在促进学生学习方面的低效已经成为全球性的学习危机。这些都说明，学习问题仍未得到真正的重视。教师以至教育系统有效促进学生学习的自觉性远未真正建构起来。假若，在促进学生有效学习这一核心问题上没有根本性变化，课改是难以深入的，课改真正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后课改”之“后”，正在于课改的核心，在于学生的“学”，否则“后课改”就会异化为落后，就会后退。
这里有三个问题是需要进一步明晰的。一是关于学习的理解，尤其是对成功学习的理解。研究表明，成功的学习基于真正的人际互动，特别是对儿童而言，眼睛凝视、面部表情、同理心和同情心都塑造着“社会——情感”境脉。各种形式的合作学习仍然是成功学习的重要方式。对此，今后我们应当着力研究，使之有显著进展。二是关于学习者的理解。新兴的学习科学认为，学习者是一个含义深刻且广阔的概念。从广义上讲，知识经济时代，人人都应是学习者，教师也应是学习者，于是终身学习不仅应成为学生的，也应成为教师的自觉要求。有人将“学生”解读为：学生学习生活的知识，学习生存的技能，学习生命的意义。同理，所有的课堂、学校，应当成为真正的学习型组织。三是学习科学。学习科学是个新兴的、综合性学科，它深入研究并力图解决的是，人的学习是从哪里开始的，人的学习是在哪里发生的。这就需要进行跨学科的合作，甚至需要全球共同努力。当前，在学习科学方面，我们还只是在觉醒，只是在进步，我们需要勤奋刻苦的学习，推动本土化的学习科学的丰富、完善、发展。
课程改革的深入，还有其他一些问题需要关注研究，比如立德树人问题，课改的统筹问题，教师的专业发展问题，现代技术的应用问题都很重要。不过，如果这些问题不触及学习这一核心问题，可能意义都不会很大。我们应记住：不在根本性问题、核心问题上着力，还有什么课改的深入呢？还谈什么“后课改”呢？！